泥坯上的绣花女
飞针走线的绣女,凭着一手好女红,在锦帛上直接绣出花鸟山水。在泥坯上雕刻的女子,刻下去的是刀,取出来的是泥,凭的是另外一种绝技。阴刻,阳刻开出来沟壑,再填进五色的泥土,还原绘画者的原作。建水紫陶七十二道工序里中间的刻,是陶制作中的一个特殊工种,也是一个唯一的工种。干这个活计的基本是心灵手巧的女子,但是,任凭她们怎样的精雕细刻,即使把自己刻成了精,陶的消费市场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她们到底是谁。
有一个人知道她们是谁,滇南陶韵的总经理邓孝维,他熟悉他们公司签约的每一位工匠做的陶品,进入一家家陶坊犹如走村串寨,熟悉每一户的做陶人。他领路走进谭知凡老师的陶坊,这里有一位跟着谭老师刻了十八年泥坯的刻填女工李永云。
十八年前初拿刻刀
在谭知凡家的客厅里,环顾满屋都是谭氏经典陶器,不经意就布置成艺术氛围极浓的环境,谭老师亲自泡茶,让我们随意的和李永云说说刀刻泥巴的那些事。
建水人爱笑,常用笑代表语言,李永云圆圆的脸上总挂着笑容,笑得多说得少,多亏有大胡子谭师傅笑眯眯地一旁帮腔。“我初中毕业后,1990年到县工艺美术陶厂工作,那年十八岁,分配到磨光车间打磨。”谭老师补充:小李在磨光车间不光是磨光,如果车间需要托泥片她也做,望着她不管做哪样事情都很耐心,2000年老厂新产品开发,就建议把她调来,分在我们美术组学习刻填,学习空心刀的雕刻。
李永云说:“刻填工,用刀是第一关。我捏着那把刀,转都不会转,刀口在哪儿都认不得。”七十年代初就进陶厂的谭师傅教学徒自有一套,他教徒弟打一片泥片在上面画圈圈,雕刻时根据字的笔画转动手腕。手腕的运用是讲方法的,小件悬,大件摆。刀的倾斜度很重要,角度大了会使原作变型,直多了字就写不出来。
时光荏苒,十多年前的事情师徒俩仿佛觉得还在昨天。小李说:调来美术组学习这个,我就很喜欢,我性格静得下来,可以一天到晚的坐着刻,但是有时候还是被谭师傅骂,害怕成哪样,厂里害怕他的人多得很,严格。谭师傅笑了:没有给她任务呢,我在泥片上画些竹子,让她练习刀法。刻多了就摸着窍门了。比如刻一片竹叶,要底收开,上宽下窄。刻的深度要根据陶坯的厚度,若向外倾斜,泥巴就不好取出来,直,好倒是好,泥巴也取不出来。刻苦学习是一方面,抱个死理又是另一方面,那个年月,紫陶的价位低,陶厂的效益不好,工厂的现状,有路子的人都走了。李永云也可以调到她丈夫的单位,她说:说句心里话,我也是思想斗争得厉害,最后死死地守下来了。
迎寒送暑指转腕悬
建水陶的刻工,工作时一般都是坐在一个小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可以摆工件的小桌子。因为坐下去就是几个小时都不起身,她们的小椅子上都铺着垫子,好坐着舒服一些。劳动对象是没有全干的湿坯,大概还含有百分之二十的水分。不管是壶还是瓶,上面都有绘画和书写。刻什么呢,用什么刻,怎么刻?
经过几代紫陶艺人的使用改进,现在使用的是钢质伞骨做的刻刀,坚韧锋利的刻刀,刀刃薄如竹叶,当地人也称为足刀。这种刀刀柄细小,容易在两指间转动,好使。另外还有七十年代发明的用钟表发条做的空心刀。以针或刀阴刻或者阳刻,刻下去,取出泥,留出空白处,等待下一道工序的填泥。
李永云跟着谭知凡师傅刻了十八年,在县工艺美术陶厂十二年,谭师傅的家庭作坊六年,师傅的教诲,自己的磨练,说起来历历在目。谭师傅说:调她来,样样式式都要学的整整,我做了个花瓶,让她刻了填上白泥,掌握一个由疏到密的渐变关系,我说你练习着。等我从车间转回来,她动都没有动,还说:我们不会整,你单个来整。谭师傅说:我来整,要你来整哪样?让你多熟悉,给认得。小李说:我是叫你整给我瞧。谭知凡就是这样放手让徒弟练习,虽然块面上没有布置任务,但是又让她刻刀不离手,得些练练。小李说:后来练了许久,还是整不出那个效果。谭师傅多恶的样子,我是有点委屈了。谭师傅说:么么么,又去告你老倌了。没告。小李大叫一声,仿佛当年的委屈又重现。李永云是能吃苦的,后来那个作品她做出来好几件,师傅都很满意的。小李熬成了大李,怀孕的那阵子,她照常搅石膏,做模型,刻字,一直干到生孩子。产假75天刚满,就去上班了。
谭知凡擅长国画,尤其喜欢画梅兰竹菊,这四君子的风骨,神韵,他蕴藏于胸中诉诸于笔端,在所制作的瓶,壶,罐上大多画上了梅兰竹菊,其中有的梅花瓶,兰花壶,竹枝壶已成为馆藏珍品。要知道,这其中的许多陶品都是李永云刻出来的。她手捏刻刀,娴熟地使用着切刀、划刀、挑刀的刀法,阴刻也好,阳刻也罢,她能细致准确地完成作者原创意图。李永云说:有的老师在图上画错了,就打个箭头,表示此处不要,但是谭师傅的画如果出现了败笔他不需要说明的,我太熟悉他的画了,他画的兰花,竹叶我都能理解画意,哪里是带出来的多余,还有不小心出现的,我刻的时候就不刻多余的,准确地完成谭师傅的创意。
名轻利微雕刻终身
谭知凡老师指着屋子里他自己收藏的陶品,有珍品,获金奖银奖的作品。他说:这件,那件,那件都是小李刻的,但是我清楚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干了一辈子的雕刻填泥的工人,都是在陶器上找不到名字的。若一把茶壶,画家和书法家的名字有落款,做壶人壶底有印鉴,其他的工序,制泥的,烧窑的,磨光的都是默默地做一辈子。现在我们都是美术工艺大师了,她们却什么都没有,我去职称评定处提出给她们评职称,人家说,我们只认拿来作品的这个人。
对此事,小李也想得通,她说:既然选中了这一行,就无怨无悔地做下去。近些年,建水紫陶发展态势很好,小李的丈夫也在家里做起了陶器,儿子长大了在外面工作,小李周末就在自己家里刻自己家的陶器。不是自己家中可以出产品找钱了就不顾别的,李永云不忘师恩,平时一直在谭知凡处雕刻着。谭师傅也很理解,答应小李,你要在我家里刻也行,拿到你家去刻也可以,三天五天,十天半月刻一件,你满意就好。
有人说小李是一根筋,别处出高薪水,张三喊李四喊她都不去,自己家里有作坊了也仍然在谭师傅那里刻着。
一个质朴的,不忘记自己的技艺源于师傅的培养的普普通通的女刻工,日复一日地刻着。有人问,你要刻到什么时候,难道要刻到眼睛瞎吗。小李回答,我要一直刻的看不见,还开玩笑说。如果瞎了,就赖在谭师傅家的作坊里了。
建水紫陶的刻填,是在世界陶器制作中唯一的,由于泥料的特殊性,使陶坯成为一块画布或宣纸,可画可书,刻后填上五彩泥料,一幅幅花鸟山水跃然陶器上。这种源于清代的人文字画装饰,使紫陶成为了文化陶,精典的作品就成为了艺术品。雕刻工们一刀刀地刻下去,刻出来花瓶上的翠鸟仕女,刻出来茶壶上的梅兰竹菊,一不留神,那些刻纹竟悄悄地转移到了自己的额头上。不知道名字的刻工,不赚大钱的刻工,做建水紫陶必不可少的刻工,犹如作战的主机离不开僚机,唱京剧角儿离不开琴师一样,每一个做陶的大师也离不开捏把刻刀的泥工。
与泥同在,与岁月同歌,她们从碗窑村起步,一代代刻着,刻一首赋予紫陶艺术生命的,地老天荒的歌。(作者:张存鲜,来源:滇南陶韵,图来源:南茗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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