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文《 “清、敬、和、美”与品茗“清修”》

丁  文《 “清、敬、和、美”与品茗“清修”》

内容提要：本文针对当代悄然兴起的“清修”之风，提出以“四至”（至清、至敬、至和、至美）为目标的品茗“清修”主张，并认为“清修”非自今日始，古代士子择事、择境大隐于茶，亦追求“清、敬、和、美”，他们的做法值得效仿。作者的结论是：品茗清修是一种精致优雅、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可有效提升饮茶文化的软实力，从而推进茶叶大国向茶业强国转变的历史进程。

关键词：清、敬、和、美，品茗，清修

大约由于发展速度太快、物质生活太充裕的缘故吧，当代社会总给人以乱糟糟的感觉，少了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⑴陶渊明式的闲适优雅，少了几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⑵王维式的清净孤寂，少了几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⑶曹孟德式的慷慨激昂。人们惊奇地发现，眼下的生活太俗了，太功利了，幸福的感觉不是增加了，而是减少了。真有些滑稽！——这可是在短缺经济时代做的“中国梦”啊！

中国人就是脑瓜灵活，会来事，为弥补缺憾，一股“清修”之风悄然刮起。

目前的“清修”有两种类型：一是在山林或者居闹市做“隐者”，例如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亲身探访隐居在终南山等地的数以千计的中国现代隐士，并描述了他们特别的生活状态⑷；一是纷纷寻找可以“清修”的寺院和山村做“禅者”，非商业性的，北京、西安、深圳、浙江、四川、河南等地不乏这样的诉求，有的寺院为此举办短期的“禅修营”，有的旅行社针对这一特定群体搞“清修之旅” ⑸。

那些“清修”者，穿着简单的服装，吃着简单的饭食，过着简单的生活，从事简单的劳作，无需手机电脑网络，打发“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日子。因为简单而能宁静观心，真正体悟生活的意义。

所谓“清修”者，古人诠释其内涵曰：一谓操行洁美。《隶释·汉酸枣令刘熊碑》：“清脩劝慕，德惠潜流。” 《后汉书·循吏传·王涣》：“故洛阳令王涣，秉清修之节，蹈羔羊之义，尽心奉公。” 《三国志·魏志·王昶传》：“端一小心，清修密静。” 宋·司马光 《钱宣靖谥议》：“令公仁惠足以布政，明智足以建功，清修足以服人。” 清·陈康祺 《郎潜纪闻》卷八：“三贤虽制行过中，而敦尚风节，砥砺清修。”二谓淡泊省修。明·范濂《云间据目抄·俞显卿》：“公抗疏论之，坐诬。挂冠家居，杜门清修，敦尚孝友。”

“清修”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国外有类似的文化现象。为了对抗基督教不断的世俗化，曾出现过以“出世求道”精神为主的“清修运动”，还曾出现过“出世灵修团体”以推进“清修运动”。就国内而言，“清修”来自于国教道家思想，道教主张清净、清贫以修真养性。

笔者告诉清修者，去寺院去山林清修还是有些复杂，脱离世俗社会离群索居，对于当代人来说不易坚持，对生活和事业消极的态度也不易为别人所理解，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大隐于茶，在茶的品茗中清修，摆脱“俗务”的缠绕，实现出世之想。英国名士约翰·列侬曾说：“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而去。”在家或在茶馆品茗，进入远离尘嚣的清朗世界，自顾悠游，专心读卷，参悟内省，以宁静的心面对人生，淡泊到心如止水，身心自由，轻松惬意，实在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精致优雅、阳光健康的生活方式。而且， “专精养神，不为物杂谓之清；反神服气，安而不动谓之静。”（《群仙语录》），静能养性，静能沉思，静能致远，在静中品茗，不是无所事事，实际上是在增智开慧。

其实大隐于茶很方便你的“入世”，茶馆不是一个小社会么？不是信息的窗口么？你可以在这里捕捉到无限商机，你可以在这里编织你的关系网络，你可以在这里学习知识和吸纳信息，你可以在这里调整心态以裨益健康……，真是好处多多，而且这一切是“润物细无声”，既把事情搞定又没有什么烦恼和纠葛。

大隐于茶也不那么复杂，只需择一可心去处，面对一杯清茶，注目袅袅升腾的茶烟，让脑筋空空无物，抑或玄思冥想，抑或天马行空，在品茗中将那颗在尘世漂浮煎熬的心轻轻地放下。

品茗清修的目的是什么呢？此举不脱离当代中华茶文化“清、敬、和、美”的核心理念。具体言之曰“四至”：

一曰“至清”。

所谓“清”，茶心也。“清”与“浊”相对，与静、纯、廉、洁、平相辅相成。你品饮清茶，追求清醇、清淡、清香；你修养情操，追求清心、清静、清纯、清净、清雅、清逸、清高、清操、清介；你从政为官，追求清白、清风、清正、清廉、清誉；你治国齐家，追求清平、清泰、清和。“清”既能概括茶叶的基本品格，也能概括人的基本品质。在品茶的过程中体悟做人做事的大道理，做一个心地清澈清朗、月白风清的大丈夫。

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是不为外物动也。”《太上九行》曰：“不动之心，真心也。”人有真心则“清凈明了”，“内觉身心空，外觉万物空，破诸妄相，无可执着，是曰清凈明了。”⑹。清凈明了则邪不得入，清凈明了则清心释累。“清修”就是完成“释累”的过程，该放下的就放下，于是清了就空了，就净了，就明了。养得胸中无一物，胸中宽平快乐自然浩然无涯。清茶一杯，让您清清白白地堂堂正正地坦坦然然地活着。

二曰“至敬”。

所谓“敬”，茶礼也。有两层意思：一是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互相敬重才能友好；二是对自然、规律、历史、人民的敬畏之心。

客来敬茶，表现的就是互相尊敬、谦和礼让，沏茶、敬茶、饮茶、送客，以礼仪贯串始终。以茶示礼，如敬茶洗尘，品茶叙旧，以茶传情，是文明敬爱之举。

古人认为“敬”是德之一端，敬则善，敬则诚，而且包含着长寿养生之道。明人高濂说：“敬者德之聚也。敬则众善毕集，不敬则怠惰放僻随至，而德败矣。持敬而无间断，则诚矣。未能诚者，由敬而入，敬以存心，其体湛然，自无杂虑。况庄敬亦是保养身心元气的工夫。”⑺

“敬”的内涵丰富，就人事言之，有礼貌待人，如尊敬、敬重、敬爱、敬仰、恭敬、敬慕等等说词；做事需谨慎不怠慢，慎始敬终，就是自始至终的谨慎不懈；其他诸如敬让(恭敬谦让)、敬诚缉熙(恭敬诚实而光明)、敬慎(恭敬谨慎)、敬谨（慎重地对待,不怠慢不苟且）、敬事(谨慎做事，恭谨伺侯)、敬信(慎重而守信)、敬独(在独处时能谨慎不苟)、敬逊(敬慎谦逊)、敬虔(庄敬虔诚)、敬明(谨慎严明)、敬学(尊重学问)、敬服(敬伏，敬重佩服)、敬老慈幼(尊敬老人,慈爱儿童)等等，一个“敬”字体现的是人与人交往的应遵守的法则，以茶为礼就是在茶的品茗中融入“敬”的文化内涵。

三曰“至和”。

所谓“和”，茶道也。是指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己的和谐关系，“和”字所体现的不仅仅是茶道，也是人道和世道的核心价值观。

“和”是古典哲学概念。 “一阴一阳之谓道”（《周易·系辞》），“偏阴偏阳之谓疾”（《内经》）。又曰“圣人不绝和合之道，但贵于闭密以守天真也。”⑻意思是说，阴阳的对立统一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如果出现阴阳偏盛偏衰，就不正常。阴阳平衡谓之“和”。 2400多年前孔子提出了做人应具“温、良、恭、俭、让”之美德，五字核心价值在于“和”。

“和”也是养生之道。《楞严圆觉注》曰：“神气相合，气和神清，清和久久，自然长生。” 《七部要语》曰：“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

品茶悟道，悟什么道？悟的就是和合之道、中庸之道。

“和”一直是中华文化的关键字。中国人为人处世皆以和为贵，由和至合，因合而顺。所谓“和合”，简而言之即仁和为人、契合做事，借此维系人心，使庞大的社会体系得以相对平稳地运转。

中庸之道讲求居中。凡是居于两个极端的东西在发展中都要走向灭亡，凡是居于中间的东西都在发展中走向壮大。事实是只有中道能行，只有中道才能存在和发展。和合之道是并育并行，遵循的原则是不害不悖、互补双赢地创造共赢局面。

茶文化“和”的核心理念的基石是三教文化奠定的。佛教有“中观论”，以否定“边见”、“不落二边”为特征的，即不求极端，主张折中。“中观”见之于生活艺术，要求节制精神欲望，做到不偏不倚，保持恬淡适度，即要做一个平常的人，而做一个平常的人就要有一颗平常心。《五灯会元》载：“如何是道？”“平常心是道。”

四曰“至美”。

所谓“美”，茶品也。是指茶叶的色香味形、茶园的美化、茶人的美意、茶境的美妙，更是生活美满、道德美好、人性美善的概括。一个“美”字，是茶文化追求的最高愿景，是茶、人、社会在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上的共同升华。

就以士子茶为例，士子茶具很高文化品位，体现了他们的美学追求，如静寂枯索、淡泊闲适、高雅脱俗、自然质朴。亦贯彻了三教的美学思想，如儒教的内省、中庸、文质彬彬、阴阳平衡；佛教的坐禅、圆融、圆相、梵天合一；道教的悟道、平常心、贵生、天人合一。⑼

    这是一种空虚的美，一种不具物象的美，一种超然的美，但这种美是可以靠心灵去感受的。

品茗清修达“四至”是当代人的文化理念，但品茗清修却非当代人的创造，陆羽早就这样做了。陆羽是那个时代大家认可的逃名者，所谓“逃名”就是摆脱世俗生活的缠绕，在茶事（品茶、采茶、种茶、制茶、写茶）中“清修”，干自己想干的事，不困于名，不困于利。刘长卿《送陆羽之茅山寄李延陵》说他“处处逃名姓，无名亦是闲” ⑽；明人冯时可，万历三十七年（1609）前后著《茶录》，内云：“鸿渐伎俩磊块，著是《茶经》，盖以逃名也。”大家其所以一致认同，因为他是真隐于茶、全隐于茶。

“清修”实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历代文人颇热衷于在品茗中“清修”，并很在意清修的内容，或曰“择事”，就是品茗清修干些什么——

明人郑暄家深山之中“午睡初足，汲泉煮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渚茶野酿，足以消忧” ⑾；

明人李日华认为品茗清修者必须是真正契道之士，“茶以芳冽洗神，非读书谈道，不宜亵用。然非真正契道之士，茶之韵味，亦未易评量”⒁；

明人徐渭认为品茗清修者须其人与茶品相得，“饮茶宜翰卿墨客，缁衣羽士，逸老散人，或轩冕中之超轶世味者” ⒂；

清人纳兰性德厌恶官宦生活，喜欢过闲云野鹤式的日月，于茶事十分热心，“茗碗熏炉，清谈竟日，颇以为乐” ⒀；

清人廖燕“客之来，勇于谈，谈渴则宜茗”，“不觉两腋习习风生”。作为布衣的廖燕不汲汲于富贵，有的是时间和那份闲心专务茶事，去精心地择水、择茶、择境，在“清冷幽寂”的茶境中体味淡泊闲适的生活乐趣⑿……

类似说法很多，在古代士子们看来，饮茶清修的须是“清逸高远”、“高流隐逸”、“有烟霞泉石磊块胸次”的“高流大隐”、“缁衣羽士”、“逸老散人”、“轩冕中人”、“云霞泉石之辈”、“超逸世味者”，即陆羽所言的“精行俭德之人”。而具备这种资格的人大概只有中国的士子们，这可见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是何等的自负清高！

品茗清修需讲茶境，或曰“择境”，就是在什么环境下品茗清修——

古人“或会于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或对皎月清风，或坐明窗静牖。乃与客清谈款话，探虚玄而参造化，清心神而出尘表”⒃；

古人或“凉台静室，明窗净几，僧寮道院，宴坐行吟，清谈把卷”⒄；

古人认为“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⒅；   

古人望能“构一斗室相傍书斋内设茶具，教一童子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此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⒆……

总之，古人认为品茗清修环境要清静优雅，细而言之——

何谓清静？茶性平和，有利于内在地获得心灵的宁静。“清谓清其心源，静谓静其气海。心源清，则外物不能挠，性定而神明；气海静，则邪欲不能作，精全而腹实。”⒇守清静恬淡是行事之规、守道之法、养生之诀。高濂说：“常沉静则含蓄义理深，而应事有力。故厚重静定宽缓，乃进德之基，亦为老人养寿之要。”

何谓优雅？器具简而不杂，要用茶童，要有佳客小姬，要烹煮得法；或对泉石，或对松竹，或对皎月清风；或饮于明窗静几，或饮于凉台净室，或饮于僧寮道院；或宴坐行吟，或清谈把卷，或素手汲泉，或红妆扫雪，或竹里飘香，或寒宵兀坐，等等。饮茶时刻意选择自然质朴的环境，营造宁静优雅的氛围，实在是获得“宁静”的心灵之路。

品茗又清静又优雅，难怪古代士子们视此为“幽人首务”。

细细琢磨，古代士子品茗清修的内容似乎不离“清、敬、和、美”四个字，这足以说明，中华茶文化的核心理念“清、敬、和、美”没有脱离中国传统文化的架构，也符合中国茶道的基本精神，因为“茶道是一门以饮茶为内容的文化艺能，是茶事与传统文化的完美结合，是社交礼仪、修身养性和道德教化的手段”。（22） 

提倡以“四至”为目标的品茗清修，可以为当代人提供一种精致优雅、健康阳光的生活方式，提升饮茶文化的软实力，可有利于推进茶叶大国向茶业强国转变，何乐而不为！

参考资料：⑴陶渊明《饮酒》  ⑵王维《竹里馆》 ⑶曹操《短歌行》 

⑷网页《豆瓣读书》载关于比尔·波特《空谷幽兰》的报道

⑸百度网页  ⑹⑺高濂 《遵生八笺· 清修妙论笺》  ⑻《三元延寿参赞书·．欲不可绝篇》

⑼丁文《茶乘》第八章《茶道美学及其宗教文化内涵》  ⑽《全唐诗》卷148

⑾明·郑暄《昨非庵日纂》  ⑿清·廖燕《半幅亭试茗记》  ⒀清·纳兰性德《某上人书》

⒁明·李日华《六研斋笔记》  ⒂明·徐渭《煎茶七类》  ⒃明·朱权《茶谱序》

⒄明·陆树声《茶寮记》  ⒅明·徐渭《徐文长秘集》  ⒆明·屠隆《考槃余事》

⒇《真仙直指》  （21）丁文《茶乘·绪论》第四节

2013年8月12日